就算悲伤的结局
这是一个关于孩子们生活
的故事,温情却不煽情,
影片讲诉的是四个同母异父的小孩在单亲母亲留下二十万日元离开之后,由长子阿明带着弟弟妹妹艰难生活的故事。
完全区别于好莱坞一波三折的剧情大片,或者典型商业电影特色鲜明的类型片,本片具有浓郁的日本电影风格——用舒缓甚至明快的叙事风格来表达极其深厚的人性和情感。阿明、京子、小茂、小雪,这四个懂事的孩子里最大的长子阿明不过十二岁,打理着有限的生活费,艰难的承担着照顾弟妹的责任。他们遭遇的是对于儿童来讲最残酷又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抛弃。他们被永无休止向往和追求爱情的单亲母亲抛弃在出租屋里,随着现金的不断减少,以及对外面的社会认知太少,屋子越来越乱、停水、食物减少……当生活的底线不断被压低,他们面对的窘境和成年人没有任何两样,那就是生存,如何维持四个小孩子摇摇欲坠的生命。
在起始的部分,母亲惠子并不像一个冷漠又残忍的大人。她和房东撒谎丈夫在国外工作、儿子阿明快小学毕业而且成绩优异,在送走搬家公司后他们急急忙忙把藏在箱子里面的五岁的茂和三岁的小雪放出来。尽管这样的行为对两个小孩有些冷漠甚至残忍,但是一家人仍然欢喜地布置新家,惠子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一起嬉戏打闹着。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阿明去地铁站接回来了妹妹京子,终于团聚的一家五口在暖黄的灯光下和和气气地吃着泡面。在如此真挚的笑容面前,很难让人联想到后面苍凉的情节要如果顺理成章的发展。
无法质疑惠子是喜欢自己亲身骨肉的。即使在外面和男人喝酒也记得给孩子们带好吃的寿司改善一下伙食条件;因为拮据所以定时给孩子们打理头发;给爱美的大女儿涂红色的指甲油,用一架小小的玩具钢琴安慰她弹钢琴的梦想……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在社会让这个多子女的单亲女人举步维艰,而她偏偏不管被欺骗、被抛弃多少次都一如既往的相信爱情——也或许只是她更爱自己。奇妙的是,这个说话嗲声嗲气的母亲在醉酒归来被孩子们照顾着,主观镜头记录着她坐在榻榻米上仰视自己的儿子,仿佛是一种离奇的、醉醺醺的角色错位。阿明安静地看着给妹妹涂指甲的母亲,房间里的灯也很暗了,大概就像是此时此刻他对母亲的失望和担忧。这样隐约的失望在阿明送母亲去地铁的路上就有情绪的流露。小小阿明像个大人一样拿着母亲的行李,在暮色的掩护下看她头也不回的进入检票口,只剩下夜晚难熬的等待归期。然而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房间又会是暖烘烘的阳光的明黄色,他们四个孩子又会重新无条件的相信和爱护自己的母亲,这大抵是血脉相连的羁绊吧。
如果是传统大片的基调,埋葬妹妹小雪无疑是影片的高潮。但是导演对这一段的表现任然十分的冷静克制。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吃力地把长大一点的小妹塞进了那个带她进来的玫红色行李箱,他们还无法理解什么叫死亡,只是知道可以去机场看她父亲了。两个脏兮兮的少年就这么在偌大的机场埋葬他们小小的妹妹,没有煽情的音乐和精心雕琢的台词,但画面却如此压抑。就像被陌生人打懵了,难过又哭不出来,心里觉得委屈,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情绪也是低落得很。我想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于影片写实主义的艺术,导演对影片节奏的把控正是艺术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体现。“1988年在东京西巢鸭经邻居举报,人们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儿童尸体和三个浑身脏兮兮已饿了很多天的儿童,原因是和新男友同居的母亲抛弃了四名子女。这在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被称为‘西巢鸭弃婴事件’”。当时刚毕业的导演是枝欲和也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触动很深。直到十五之后,终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机遇下开拍了这部电影。是枝裕和的拍摄手法是特色鲜明的日式色调,饱和度和对比度都比较低,室外光偏冷,室内光偏黄。在给人朦胧感的同时也是柔和的、安静的,不锐利更不张扬,非常舒适的环境光,也符合情节发展较慢的电影脚本,将整个故事都渲染出来温暖恬静的惬意之感。
在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里,身穿校服的学生纱希无疑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在几次巧妙的邂逅之后,纱希用第三者的视角凝视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家,当她走进来的时候,细节上牵引着表现他们已经拖欠水费、母亲留下的蜡笔已经画得只剩下紫色的蜡笔头,不起眼却真切的展露着时光荏苒——他们的母亲很久没有回来了,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这时候的纱希看上去干净、整洁,格格不入。是枝裕和没有介绍这个上课期间在外面晃荡、被女同学们捉弄的纱希有怎样的故事,或者他一开始就不打算用人物前史来推动情节发展,更多的是留白,极富东方含蓄美学的、不动声色的大量留白。关于为什么在母亲离开后不需求警察局或者福利院的救助,在和便利店店员的对话里阿明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他说不能分被别领养,他要和弟弟妹妹生活在一起。他还说以前试过,但是惨兮兮的。自然而然的对话下面隐藏的波涛汹涌,过去的分别是惠子有意的抛弃还是不小心被别人举报?这些久远的过去我们在影片里无从得知,但阿明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对成年人的失望和无法相信。即使是现在的故事,也会有一些割裂的、容观众想象的地方。比如在停水之后他们如何学会在公园里洗头、便利店的员工为何偷偷把过期食品给他们等等。这些就是生活的真实,你永远不可能看到每一分每一秒会发生什么,总有那么多旖旎的角落容人遐想。
更加奇妙的还要是枝裕和对细节的处理和把控,全片很多 都是低机位,表达的正是儿童视角。至于画面构图更是有非常多的特写镜头,在演员台词较少的情况下,每一个细节镜头都不会是多余的,一系列线索串联的特写镜头表达的是隐晦的、无法言说的感情。代表梦想的钢琴,维持生活的现金,给京子涂过的、被摔在地上的指甲油,捡花种子种在泡面杯里(小雪生命的时候她种下的花是枯萎的),最爱吃的阿波罗巧克力……当然其中最妙的还是鞋子。当阿明刚刚搬家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拥有的是崭新的三叶草运动鞋,这是的生活积极开朗。小雪唯一一次出门穿的是不合脚的旧皮鞋,这个时间段他们的生活已经非常艰难,小茂甚至饿得会去吃纸。还有后来阿明在校门口污迹斑斑的运动鞋、和朋友局促的解释自己大一号的鞋子,以及在后面终于拿出勇气、把弟弟妹妹的鞋子摆好带着他们快快乐乐的出门。结合前面母亲对他们不准外出要求,鞋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禁足的含义,在物质贫乏之外,更是精神上剥夺童年乐趣、和与同龄人嬉戏玩乐的残忍。
如果说票房展现的影片的商业价值,那获奖体现的就是电影行业业内对一部电影作品的看法和评价。本片不仅斩获了第四十届芝加哥国际电影节金雨果奖的桂冠,而且男主角柳乐优弥更是荣获了第五十七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他既是戛纳电影史上最年轻的十三岁影帝,更是日本戛纳影帝的第一人。作为欧洲的三大一类电影展之一,戛纳电影节对影片的艺术性要求无疑是非常高的,影帝的奖杯更是沉甸甸的重要奖项,那征服吹毛求疵的评委们的纠结是什么?我觉得,是柳乐优弥的真实,隔着屏幕,他的情绪和阿明融为一体,无从分开。影片拍摄的过程也是真实的时间,前后将近一年。柳乐优弥也从青涩的孩子演绎出了目光坚毅的少年感,他会喜欢玩游戏,会担心走丢的小茂,会精打细算维持生计,还会拜托朋友装作母亲写字安慰妹妹的情绪。呈现这样复杂性格角色的柳乐优弥,或许正是一种没有演技的真实感打动的观众。
是枝裕和对准的社会问题远远不止是家长对子女的遗弃,尽管描绘纱希为了给阿明赚钱去KTV陪中年男人唱歌的镜头非常少,但这样顺理成章的行为不由让人反思是什么让女学生援交成为了一种获取金钱的有效方式。当她以后需要更多的钱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还有四个小孩都没有上学,尽管母亲会教他们识字,但教育水平仍然非常有限。倘若惠子没有遗弃自己的小孩,这样没有户籍、不被社会承认的小孩还有多少?他们缺乏与人沟通的能力,知识储备也不高,成年之后在社会上只有从事简单的体力工作,成为边缘人群。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阿明和纱希送箱子去机场埋葬小学。这个时候纱希已经被同化,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兮兮的。镜头明显的随着电车摇晃着,采用了机位较低的远拍着景,特写阿明黝黑又难堪的脸,而拍纱希则是模糊得隔着窗户拍摄倒影,整个片头都没有出现正脸。这阴冷的色调或许正暗示着影片的基调。开放式的结局里,悲伤的歌声想起来,是余下三兄妹和纱希走路的长镜头,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留下了明媚的定格——三个人的背影和小茂的回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者在等待母亲,或者在等待妹妹,但脚步不会停下,他会被哥哥姐姐们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未来。
即使生活是平静的压抑,是阳光满溢的绝望,但是我还是要告诉这些小小的少年们,生不厌世,活不弃志,共勉。